夏远冷静沉默地开着车,罗槟坐在副驾驶上得意洋洋。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,夏远心里却止不住冒凉气。
夏远脸上的手术刀口恢复得相当不错,截至目前只剩下一道很浅很浅的印记,刚才在地库昏沉暧昧的光线下隐隐约约,被罗槟看见一点。此刻,那里正在默默无闻的发胀。
接连几个急刹车过后,罗槟微微皱了下眉,思忖片刻后他稍稍转头对夏远道:“你好像不是很想让我跟来。”
夏远没说话。
罗槟跟着上车的时候,他只是顿了顿,没阻拦。人性的弱点之一就是脆弱,尤其是在在意的人面前。即便没明说,但情绪从毛孔里散发出来,无法隐瞒。
罗槟又笑着喘了一声,不确定道:“我......我能接受你的一切,但是你的秘密未免也太多了些?”
这次夏远开了口,却只是重复:“你能接受我的一切?”他握紧方向盘,自嘲涌上心头。他的风衣左侧口袋里现在就放着一把枪。如果被罗槟看见,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送上法庭。
“没错。”
夏远先是冷笑,几秒后严肃叮嘱:“待会你别露面,在车里等我。”
话题被乍然岔开,罗槟不爽道:“你确定不把我带上帮忙做谈判?”
夏远斜他一眼:“你以为那群人是吃素的?”
“你带了多少钱?”
夏远一愣,正色开车:“一分没带。”
罗槟倒吸一口凉气:“你难道打算赤手空拳把人抢出来?你别忘了,他们绑架的是谭宗明。能把这号人物绑走,没个千八百万你连人都看不见。”
“罗律师。”导航提示还有一个拐弯就到目的地,夏远不想被干扰,打断罗槟,“晟煊老总被绑架,却没人报警,你知道为什么吧?”
罗槟脸黑一片,不再说话。他可太知道了。
谭家也好明家也好,没哪个是清清白白的。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,做生意不难,能在沪城把生意做大也不难,偏偏能做的没人敢招惹,不知道上下打点了多少人。
一群人精中的人精凑到了一起,被绑架了报个警有屁用。万一再被查出点不该查的,可就不仅仅是谭宗明被绑架勒索那么简单了,往坏了想,说不定最后被害人要变成嫌疑人。
“到了。”夏远把车停在一棵柳树下。柳叶被晚风吹得哗哗响,枝条垂下来几道,刚好挡在玻璃前。
人行通道内侧的栏杆归属于学校。往前五十米不到就是学校侧门。夏远看着门口传达室屋檐那吊着个顶灯,忽闪忽闪的。一股老旧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罗槟跟着下车,两人立在车的两侧。
两尊雕塑一样,谁也没出声。直到看见了月亮。“阿诚想吃肉了,你知道的。”罗槟忽然冒了这么一句,“不过我处理不好。”
夏远一只手伸进口袋,摸了下冰凉的枪托。
“嗯。”他回头,用眼神示意罗槟上车。
罗槟乖巧照做,嘴角含着微笑。
夏远感受到自己胸腔内的震颤,他几乎强忍着眼眶的湿润,把车门上了锁。
明诚下床活动。喝水仰头的动作让他头晕目眩,不过也就几秒。他伤在后颈,稍微把握不好力道就要去见牛头马面了。如此看来对他下手的人真是手下留情了。
“夏远带了多少人?”明诚自顾自坐到沙发上,把另一旁的抱枕挡在身侧。
明楼没地方坐,又想直视明诚双眼,只好单膝触地蹲在明诚面前。针对明诚的发问,他看了一眼手机,随后摊手:“应该不少。”
“应该?”明诚本来在心里嘲笑明楼的动作像企鹅,听见答案不确定又立马紧锁眉头,“什么叫应该?你安排他去救人......你竟然保证不了他的安全?”
“阿诚......”明楼轻咳,氛围略有尴尬。救人是夏远自己要去的。明楼没阻拦更没助力。
明诚自己也说不清哪不对劲儿,总之他把一切推给明楼。带着一些怨气和情绪。
“他拒绝了我提出安排帮手的建议。”明楼晃晃手机,耸肩解释,“张毅人都找齐了,被他赶走了。”
明诚闭闭眼,准备再喝水。明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个吸管来。
玻璃杯里忽然就这么多了个实用的工具。
一时间明诚喉咙发紧,看着手里的水杯,无措半晌,最后决定把它放回茶几上。
“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?”照理说夏远是不可能给楼诚二人留有再联系的余地,不会主动暴露新住址。而且这里从前是赵启平的房子,明楼更不会联想到。
“......罗槟?”“罗槟。”
默契依旧,他们异口同声。
明楼露出笑容:“谭宗明早就查过罗槟,我也知道他对你......”
“空穴来风。”明诚盯向地面,挺一挺腰,“他现在正和夏远恋爱。”
“......这样啊。”明楼苦笑。明诚还不知道罗槟到他病房里对他‘宣战’的事。
明诚手指交叉在一起,踌躇一下问:“......你伤怎么样了?”
明楼用鼻息哼了一声:“已经没事了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会说疼。”明诚看向他。
对视几秒后,明诚把抱枕立起来,留出位置。明楼怔了一下,撑着地站起身,犹豫地靠近沙发。
“没蹲够?”
明楼眨眨眼:“只是想看着你。”
明诚接不上话。这种相处让他不住地烦躁。
明楼敏感地朝门的方向歪了歪头:“想不想出去走走?”
明诚磨一磨后颈:“苏医生不会把我抓到病房里,再让大姐给我喂三天三夜的参汤吧?”
明楼知道自己猜到他心里去了,憋着乐快步到玄关取来明诚的外套。
“天气预报说夜里有雨,现在外边温度应该不高。”
明诚有些羞涩。明楼把外套展开,就立在那等他伸胳膊。
“披一件吧,别着凉。”
得,参汤没等来,倒是免费得了个高等护工。
临出门前,明诚顺手关玄关处的灯,语气里莫名带一些骄傲,问明楼:“不比你那个公寓条件差吧?”
一想到在那个公寓里发生过的事,明楼脸都得紫吧。明诚在心里冷嘲热讽。那可是汪曼春住过的地方。
然而面前的男人只是帮他立起了外套领子,温声微笑:“只要你住的舒心就好。”
明诚无话可说。
进电梯后,明楼忽然补了一句:“那套公寓我前几天让张毅安排出售了。”
明诚一顿。
明楼面色平和,心里却汹涌澎湃。出售前张毅联系房屋管理去打扫,告诉他,客卧里什么都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明楼之前一个人住在那的时候还刻意强迫自己忽略空荡和安静。但整理清单上毫无明诚痕迹,明楼疯狂怨恨起自己,疯狂怨恨那套公寓里的自己。
他们分开也没几个月的时间,怎么会那样思念一个人。就像干裂的土地,急需一眼温泉。
明楼阖眼深呼吸,回忆使他头皮发麻。
一旁的明诚忽然嘶了一声,
明楼陡然睁眼,同时电梯里黑了灯。
明楼紧皱眉毛,下意识向身旁跨了半步,张开手臂把明诚紧紧护在怀里,搂着他迅速下蹲。预判似的,半秒不到,电梯开始滑落。
没有尖叫,甚至没有呼吸声。
电梯卡在不知道第几层,发出“咣”一声闷响。
明诚才松了口气。他摸出手机照亮。明楼依旧护着他,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肩膀上。
“明楼?”
“......嗯。”明楼声音嘶哑,显然才从惊惶中回神。他松一松手臂,让明诚抬起头。
两人之间不到十厘米的距离。
手机光线安静地晃亮他们的脸。
明楼抿嘴干笑:“这次,可不是我安排好的。”